那次谈话后,我好像突然丧失了骂人的功能。这次和风细雨的批评对我影响至深,那是我第一次有了“觉知力”——觉知到没教养绝对是件令人羞愧的事。试想如果老师因为我骂人而骂我,我一定不会那么臣服,也不容易自我反思。
我去听钱复和白先勇的讲座,两位先生差不多同龄,都是台湾有影响力的人物。
钱先生西装领带,说的每个词都清晰准确。可能是做过“外交部长”的缘故,他的语言极为得体。到底是“交往”还是“交流”,是“相识”还是“熟悉”,词义都一丝不苟。
白先生是长衫,留美小说家。许子东先生评价他时用了一句话让我非常感动,叫做“从百年中国内忧外患到百年中文内忧外患。”白先生对现代中文有一种忧虑,在我看来,这种忧虑倒不是对中华文学的,而是关于中文语言的教养,正越来越走下坡路。
中文是一种很美的语言,不管是台湾国语还是北京普通话。它的发声方式,咬字归音,气息连贯都堪称世界上最美的语言。如果一定要用一种阴阳怪调,内心鄙视,嘴上却觉得有趣的语言来跟我对话,我会看破他的“敌意”,并坚决回击。
谦逊是一种教养,自尊更是。
肆
我承蒙错爱,受到过一些表扬。
大学时去同学家做客,同学的妈妈很喜欢我,说,你真的一点不像阜阳人;课堂上,老师指着我说,You Korean(你是韩国人);在台北,朋友说你还真不像大陆人;在尼泊尔的时候,有人问,你是不是“霓虹金”(日本人)?刚工作的时候,领导说,你真没有在国外留过学?
我感激这些显而易见的表扬,但往往更愿意转个弯来理解。我来自阜阳,一个脏乱差的城市;我来自中国,一个公共场合有人抽烟,餐馆和地铁里有人大声喧哗,男人和老人、女人、孩子抢夺资源的国家;我没有留过学,我所在的学校,大家在图书馆占座位,没人关心社会议题。
是的,我来自这里,也曾经想过离开这里,变得跟这里不一样。但在台湾的最后两个月,我渐渐明白,人必须有对土地的归属感,这带来身份认同。人只有连接自己的土地才有能量。
越是每一次的失望和疏离,越要用更多的爱来绑定这种关系。尽管这种选择注定将面临无比艰辛的道路。
即便没能力改变,但至少努力做一个有教养的人。西方和日本最值得尊敬的不是科技和国力,而是教养汇聚成的社会尊严氛围。
我路过地铁和火车站安检处的时候,看着行李从扫描仪里连滚带爬的翻出来,乘客要弯着腰去捡起来。一个有教养的设计者应该把这个台面提高40公分,让每个人可以有尊严的拿起东西;我在金台路等地铁,听见两个法国人在聊天。
他们用鄙夷的眼神看着突然插到他们前头的两个人,然后用一种车厢里很少有人懂的语言品评这件事。他们的嘲笑刺痛了我,就像有人问我你们中国人现在还留辫子吗一样。我从来不相信一个外国人会像本国人一样爱这个国家和国家的人民,他们爱的是机会和GDP增速。
教养不是西方价值观的蛊惑,中国2000多年的春秋时代就强调“礼”。那时候西方很多国家还在茹毛饮血。“不食嗟来之食”“慎独”等都显示中华文化是世界上最早强调教养的。
教养是一种普世价值:照顾妇女,体谅周到,谈吐文明,举止得体,平静时保持微笑,危难时保持冷静,有爱的能力,重视家庭。
泰坦尼克号沉船时,并不是每个人都在求生,那些看起来更能改变世界的男人把生的希望让给了女人和小孩;那些可以独自逃生的妇女选择把人生最后的时刻留给爱人;那些有教养的老夫妇选择长眠海底;那些工作人员选择在沉船上坚守到最后一刻……
陸
教养跟穷富无关。飞法国的头等舱上也有没教养的行为,偏远乡村的田埂上人们也知道礼义廉耻。
所谓教养,往简单了说,就是不管你的出身和背景,都努力做个更好一点的人。
文/最强大脑